路德维希摘下眼镜，小心翼翼地找来纸巾把玻璃片儿擦干净，他灵活地顺着镜片的弧度擦拭着，然后握住镜腿重新戴上，再把纸团扔进垃圾桶里。

 

他总是把一切处理得那样井井有条，可是他的脑子里现在乱成一团。

 

午休时间对他来说足够长到读二十页的《量子力学概论》。几乎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，他把图书馆这一角的窗子都关得严严实实，可热量还是一点点的渗透进来。九十月的太阳威力丝毫不减。

 

他叹了一口气，合上那本书，隔着镜框揉了揉眼睛，然后打开ins。

 

噢——老实说，这些社交软件他玩的一点也不熟练。他点开那个图标，随便的翻了一下，一眼看见弗朗索瓦丝昨天晚上发的一张自拍——照片上的姑娘夸张地撇着嘴，眼睛瞪向身后的方向。路德维希放大图片一看，索瓦丝身后是摆着好笑瑜伽姿势的罗莎·柯克兰。

 

他忍不住笑出来，笑完之后，他内心就涌起一阵焦虑——由弗朗索瓦丝引起，这个，该怎么说呢？

 

 

 

 

午饭时间路德维希一如既往地和基尔伯特在一起。

 

“嘿，今早课间看到你时无精打采，发生了什么？”他搅着碗里的土豆泥，一边听到基尔说话。

 

“没什么。”他不耐烦地摆摆手。

 

“Come on！还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——”对方拿起叉子开始摆弄蓝色的布丁。

 

“——好吧，今早贴了张海报——你肯定看见了。”路德维希咽下食物，“我上去看了一眼，是校友日的舞会——每年的惯例，今年即将到来。”

 

“哈哈，校友日舞会？老实跟我说，兄弟，你什么时候关注起这些东西了？”基尔向后一靠调侃道。

 

“——咳，学校的正常安排我自然会留意，这次——今年——”

 

“怎么了？别和我说——”

 

“啊——其实——”

 

他正准备说出那句话，却看见基尔伯特一脸吃惊，那副如同他俩小时候第一次在海湾上看见鲨鱼一般的表情僵在脸上，与此同时，基尔刚准备挖起来的布丁一下子飞了出去，不偏不倚打在路过的伊丽莎白脚上。

 

基尔伯特惊恐地回过头，路德说出了下半句话：“——我打算去参加校友日舞会。”

 

 

 

 

没有什么比路德维希自告奋勇参加舞会更可怕的事情了。

 

伊丽莎白正准备采取行动的时候，基尔以光速冲出食堂。他想了一下，绕着草地跑了一圈，最终还是在食堂外的灌木丛里停歇下来，他手里握着一个几乎被揉烂了的小面包。

 

天哪，他一口咬住那唯一的午饭。一边回想起去年他们刚入学的校友日舞会。

 

彼时他靠在餐桌旁和其他校生聊着天，左边围着一小群人——他张望过去，看见弗朗索瓦丝坐在椅子上，旁边是五六个男人，离得最近的那个一脸专注地望着她，靠在墙上的那个位置刚刚好，正举着手帮她扇扇子。就连亚瑟·柯克兰也走了过去给那个姑娘端了一盘鸡肉。弗朗索瓦丝穿着黑色紧身裙，迷人的金色卷发散在肩上，抹着单色唇膏的嘴不知疲倦地动着——他可知道这个姑娘，和他一届仅仅入学一个月，巴望着给她送花的男生一双手都数不过来。

 

弗朗索瓦丝堪称这个圈子里的社交女王。相貌堪称完美，嘴里总是有说不完的趣事。

 

果然舞会中场休息的时候，她才有功夫坐下来和追求者们调情。

 

基尔伯特耸耸肩。他想到自己的弟弟。那个时候，路德维希还捧着书本享受着偷溜出来混进图书馆的巨大乐趣。

 

“嘿，基尔，你的午饭。”有人从上方戳了下他的脑袋，他抬起头，看见路德维希的脑袋出现在食堂窗子那儿。

 

“谢了。”他伸手接过，一边问着窗口高大的男人，“你打算校友日约哪个姑娘？”

 

路德犹豫了一下回答道：“弗朗索瓦丝。”

 

基尔伯特自认为并没有感觉到惊讶，他镇定地点点头，然后继续问道：“你怎么好好想起约她？”

 

他并没有立刻得到回答，于是抬起脑袋一看，路德维希看上去有些紧张地抿着嘴唇，他用手撑着窗台，眼睛望向远处。

 

“Gosh……别和我说你迷上索瓦丝了。”基尔伯特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兄弟脸红了。

 

“我——”

 

“得了吧，路德，你得承认——你好像真的迷上她了，弗朗索瓦丝。”基尔站起来，“天啊，去年爱丽丝对你表白的时候你的脸都没这样红过！——”

 

“我——我并没有。”

 

基尔没再接他的话，他靠近了一些，拍了拍弟弟的肩膀，“总之，好好想想追女孩子的方法吧。希望你能成功？”

 

那一瞬间，路德维希突然想到，自己可以写封情书，给索瓦丝。

 

 

 

 

放学过后，路德维希随便找了家咖啡馆，然后在角落里坐下来，他开始为情书这件事发愁。他从未在这方面有什么经验，仅仅是和女孩子打交道这方面——对于一本正经的贝什米特先生来说也是极大的难题。

 

他无奈地转着笔，开始担忧地觉得，照他这个思路，通篇下来对方只能看出一些书面化的邀请。毕竟，他向她表白，以情书的方式，也可以顺便邀请索瓦丝一起去校友日舞会。

 

一刻钟过去，信纸上写了一行：“亲爱的波诺弗瓦小姐——”

 

上帝啊——如果索瓦丝真的看到这些，她准会嘲笑他是老古董——这种东西就像是上一辈人写出来一样。金发男人挠了挠脸颊。

 

“——路德维希？”他突然听见一个声音。

 

“真巧啊。”他抬起头，弗朗索瓦丝站在距他一米的地方对他挥了挥手。

 

“啊——嗯——嗨——呃——下午好，你好——弗朗索瓦丝？”他很快反应过来，随手扯过一本杂志压在那张情书上。

 

“哈哈，没想到你也会来这种地方——我能想到的，你，路德维希，这个点肯定还在图书馆里待着吧。”她走近过来，“我好几次路过图书馆都看到你在固定的位置。”

 

路德挤出笑容，“没想到你还留意到我了。”

 

“哈哈，我觉得你挺有意思——”索瓦丝直接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。前一秒还在思忖辞藻的男人立刻开始紧张起来。

 

“啊对了——还没问呢，你今天怎么来咖啡馆了？”她托着腮继续问道。

 

“——呃——来这儿——偶尔放松一下——听——听听古典乐。”

 

“这样啊——的确，这家店似乎经常放一些德彪西的曲子。”店员把点单递给弗朗索瓦丝。

 

“德彪西？我读过一些写到他的书。曲子我倒听的并不太多——音乐方面，我一向不太擅长。”路德耸耸肩，他觉得自己稍稍放松了一些。

 

“——哦！我挺欣赏他的音乐——怎么说呢，意象丰富，我把它叫做‘情绪流派’，哈哈。”她饶有兴趣地继续说道，“你愿意的话，我家有一些碟片。”

 

路德喝了一口自己的饮料，然后看看索瓦丝。

 

“我得谢谢你的好意。对了——你今天——呃——怎么没和你的朋友一起？”他试探性地问问。

 

“我的朋友？你说——那些围着我的男人？”她毫不忌讳地说道。

 

路德点点头。

 

“他们啊——各自玩各自的去了呗。老实说，他们和我最多的接触——也就是送花，送零食，问我有没有男朋友，聊天也大多数是听我说，然后看的一愣一愣的。“索瓦丝耸耸肩，同时翻了个白眼。

 

“我还以为你挺享受——呃——被他们追求的过程？”

 

“哈哈，别傻了路德。至少啊，我对他们可没什么想法。”她微笑着。

 

店员送上榛子巧克力蛋糕，他看着她用茶匙挖了一块，“你可以尝尝，这蛋糕棒极了。”

 

“多谢。我不太喜欢甜点。”路德简单回答道。

 

“嗯哼。”索瓦丝掠了一下头发，“老实说，你比上次见面要好了许多——至少，不那么一脸正经不近人情的样子？”

 

路德愣了一秒，“上次？”

 

“你应该没印象——之前读书协会办了一场讲座，你那时提了一个问题——之后——在之后有个人反驳了你的观点来着？——那就是我啊。”

 

读书协会的讲座？他努力地想了想，最终吃惊地问眼前的姑娘：“那时的人是你吗？——隔得那么远我根本没看清是谁——竟然是你吗？”惊讶之间他感受到了一点喜悦。

 

“Mon Dieu！从那次之后我还一直打算找你继续讨论那次的问题！”弗朗索瓦丝睁大眼睛。

 

“等等——我记得——我们上次的问题——”

 

“培根美学的矛盾——！”两个人同时说出来。

 

“真是太奇妙了——讲座之后我还特地找了一些研究论述。我记得，你当时反驳的那样精彩——”路德先前靠了靠，“索瓦丝，真没想到——你也喜欢，这些东西？”他比划了一下。

 

“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痴迷于这些东西——我说了，我在图书馆里也经常看到过你——你坐在靠窗那儿，捧着书比什么时候都要认真。”她咯咯笑起来，“我敢打赌，我扔个石头你也不会反应过来。”

 

路德维希一瞬间露出笑容，他感到欣慰，他——和弗朗索瓦丝，如此奇妙。

 

“对了路德，下个礼拜就是校友日舞会——”他听见索瓦丝这样说道。

 

“我可以约你一起去吗？索娅？”他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，并握住女孩儿的手。

 

索瓦丝弯弯嘴角，她回答她：“当然。”

 

 

 

 

离开咖啡馆的时候，路德维希突然想起了那封情书——只写了一行字的，被压在杂志下面胡乱摆在咖啡馆桌角的那封情书——他早把它抛在脑后了。这种时候，语言远比书面要直接得多啊。他和弗朗索瓦丝并肩走回家的路上这样想着，也许他的脸有点发烧——或是被夕阳照射的——谁知道呢？

 

 

 

FIN。